风筝(原断刃)风筝 第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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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钱溢飞彻底陷入中统的全面监控之中,但是,他与中统以往监控对象有所不同的是:此次中统的行动更加隐秘,更像是做贼。钱溢飞凭借机警老练,曾在调查局麾下的一处、二处内闻名遐迩。因此,能否被跟踪目标察觉,就成为摆在中统面前的一道难题。

    “3号!3号!我是总部,请报告猎物现在的具体位置。”

    “中正路11号郁金香餐厅,猎物正在和一男一女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注意他们的谈话内容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距离太远,我们无法监听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派人跟踪这一公一母,查查他们的背景。”

    “是,3号明白。”

    周云撂下摩托罗拉电台的对讲话筒,柔柔发胀的太阳穴,倾听着一墙之外参杂水分的吊唁哭闹声,皱起清秀弯弯的眉毛。

    这个钱老六实在过于狡猾,几天下来,他除了吃饭还是吃饭,就好像一个刚从黄泛区逃难过来的饥民。不过饥民也比他强,不管怎么说,饥民还能卖儿卖女,总会留下点什么。可是钱溢飞呢?仅留下一堆欠帐单,令一处的同行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。那些饭店的老板无一例外,都在欠条上“心甘情愿”地签下名字。军统的帐他们不敢收,也没打算去收。但是中统,特别是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中统大员,他们突然变得不再唯唯诺诺,就好像是一只只勤劳的小蜜蜂,历尽千辛万苦,总算找到那传说中向往的花丛,围着齐东临那些可怜的孤儿寡母,盯着他们日益干瘪的钱包,就差没琢磨该怎么榨骨吸髓。

    整座齐家大院,现如今大人哭,小孩闹,债主口干舌燥,周云则是被吵闹得痛不欲生,几欲死掉。将监测指挥部设在齐家大院,是她周云的主意。可现在她又十分后悔自己的“突发奇想”。说什么谍报工作要隐秘,要绝对不能引起旁人注意。对于自己将电台架设在人走茶凉,日渐冷清的齐家大院,周小姐被这“神来之笔”弄得已恨不能找根绳子吊上。

    “钱老六这只老狐狸,到底想搞什么鬼?这对男女为什么总是在他身边频繁出现?嗯!他这个人好色是没跑了,难道,他还是个兔子不成?”连最不该想到的可能,都已被周云深思熟虑过不下百遍,可见,她对钱溢飞是如何的用心良苦。

    “2号呼叫总部,请回答。”

    “总部收到。”

    “猎物正向总部移动,请总部做好防范措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已经迈进总部大门,正在向遗像行礼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?”对于一墙之隔那传说中的牛人,周云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发毛。

    “他转身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把话说完整,不要跟吃药似的一粒粒数,行不行?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他停在齐公子面前,不动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齐公子?就是那个浑身哆嗦,整天举着手,痴痴傻傻不说不笑的齐鸣宇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钱溢飞到底想干什么?”下意识,周云突然在头脑中闪出齐公子被“斩草除根”的念头。

    “他掏出十块钱塞给了齐公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种破事你也拿来当情报?混饭吃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……他还掉了两滴眼泪……”

    实在忍无可忍,周云顺手关闭了电台开关。“我手下的人都是废物!”她深深地自责,“这么多人,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落水狗?”咬着牙,低头生了一阵闷气,最后却无可奈何地苦笑着,又极不情愿地扭开电台——难得的世界清静,电台内外,再也没有人对她耳朵进行骚扰了。

    “1号呼叫总部,猎物已乘车离开,目标好像是机场方向……”

    “机场?”周云将听筒紧紧按在耳朵上,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,“他去机场干什么?难道想逃跑?不会吧?还没玩儿他就认输了?钱老六什么时候变成了丧家犬?”

    钱溢飞的心思不容易被人猜透,特别是女人,一旦踏上他心田,就如同迈进了雷区。钱溢飞到底想什么做些什么,周云认为采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,十有八九是和自己的大脑细胞过不去。所以,她决定以静制动,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,等待钱溢飞的自我表现。但是接下来,有关钱溢飞的消息,却着实令她如坐针毡。

    “什么?他搭乘美军的飞机去X共区?”天气虽说不热,但是周云白皙粉嫩的脸颊上,已经见了汗。

    “据机场的人说,这架飞机是军事调查调停小组的专机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轮到二处扮演和平大使了?中央那些大员难道都没事干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也感觉奇怪,所以才向您报告。”

    “在他身边有我们的人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……不过,我已经通报专机降落点的同仁,叫他们做好应急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,告诉他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。钱老六是个极具危险的分子,他和二处其他小老板一样,都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人物。”

    钱溢飞的屁股不是谁都敢摸,可别人的器官,他却一点都不客气。身着紧身旗袍的叶雯,临上飞机前,就被他在大庭广众下,狠狠捏了鼻子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?”女孩子的强烈自尊,令她几乎失去矜持。如果接下来钱溢飞不能给她个满意答复,也许她会掏出手枪,毫不犹豫打爆这无耻男人的头。

    “你很漂亮,”钱溢飞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关你什么事儿?”叶雯恨不得上前挖出他那对贼眼睛。

    “不过……”钱溢飞又道,“咱们不是去相亲,你明白吗?”既然叶雯敢当面顶撞他,说明这女人不是二百五,就是后台很棘手。

    “你胡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‘女人要时刻展现出自己魅力’,这是美国老板教你的吧?”钱溢飞淡淡一笑,从口袋中掏出烟盒,抽出一根香烟。

    “是又怎么样?”叶雯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。

    “那你可就危险了,”不顾叶雯对烟味的反感,钱溢飞悠闲吐出烟圈。

    剧烈地干咳几声,叶雯扬手挥挥,向钱溢飞恶狠狠瞪了一眼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?”没理她,钱溢飞继续说道,“那是个一切都要艰苦朴素、自力更生的地方。凭你这装束,恐怕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低头看看自己着装,叶雯也觉得过于显眼。

    “还有,你这高跟鞋走在洋灰马路上没问题,可要是在共区,那些泥土路你怎么应付?是不是先请共产党给您修修路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干咱们这一行儿,不到万不得已,一定先要给自己留条退路。可你呢?你这身装扮能跑多快?八岁孩子都能追上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个生搬硬套的雏儿,美国教官教你的那一套,对付纳粹没问题,可要是对付共产党,不出三天,你保准被人家给共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话能不能嘴下积德?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,真是的……”叶雯咬咬牙,侧头想了想,又觉得很憋气。她掏出镜子瞧瞧自己的鼻尖——还好,胭脂水粉具在。

    “我这辈子不打算娶老婆,所以犯不着讨你们女人欢心。话我是说了,听不听在你。如果因此你被共产党给盯上,没说的,我一定会丢下你自己跑路。”

    “有你这样的男人吗?”叶雯脸色铁青,指甲深深掐进白皙的皮肉……

    “不想跟着我你可以回去,好像我从来没强迫过你,对吗?”钱溢飞将烟头丢到一边,摘下礼帽端在手上,“叶小姐,我对你的印象不是很好,真的,干我们这一行儿你有点屈。像你这么幼稚的人,做一个贤妻良母也许会更加适合你。”

    和杨旭东无奈地对视一眼,叶雯那编贝似的牙齿,咬得“咯咯”作响:“说了半天,也就结尾这句还像句人话。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,真是没意思透了。”心里骂着,叶小姐的嘴角,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撇。

    登上美国飞机后,叶雯躲进厕所换穿一身猎装。她不想和钱溢飞坐在一起,陪着杨旭东和一群美国记者有说有笑。

    “上峰是不是想借共军之手干掉这娘们?”钱溢飞眯起眼睛,暗自胡思乱想,“她突然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?老板选派这么个雏儿绝对不是心血来潮?他是不是想借谁的手抹去些什么……”摇摇头,赶紧丢掉不切实际的想法,“怎么才能找到‘坚冰’呢?不管他是谁,迟早会在我们身边出现,可是该如何判断他身份呢?能在共区潜伏多年,说明他和我一样,可能比共产党还像共产党。这就麻烦了:X共区那么大,该如何找到他呢?”突然间,他灵光一闪,暗道,“能接触到我军的机密,这说明他身份决不寻常。难道他是首长?不……不排除这种可能!至少,他应该能见到首长,或者是机要类工作人员。问题是……我军指挥系统也就那么几个人,排查下去应该能找到些蛛丝马迹,怎么会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呢?难道……还有我没想到的可能吗?”钱溢飞有些头痛。

    空中小姐开始派送午餐,钱溢飞对那美国口味的奶酪丝毫不感兴趣。从舷窗向外眺望,一片云海茫茫……

    “金主编,您不吃点东西?”杨旭东坐到他身边,递给他一片面包。

    “谢谢!”钱溢飞接过,却不着急吃。

    “到了共区,恐怕就没这条件了。”小杨又道,“我都不敢想象他们用什么来招待咱们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点你不用愁,他们再穷也得注意门面问题,绝对不会叫你饿肚子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不一定,”摇摇头,杨旭东略有所思,“我去过延安,见过共产党招待大老板。啧啧!就连土豆和豆腐都摆上宴席了。所以啊!我还是别对地方共军那顿饭报什么希望。”

    “旭东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啦?”

    “到了共区可千万别说这种话。”

    “怕什么?那些乱臣贼子难道还能把咱们吃喽?”

    “不是怕他们,”钱溢飞摇摇头,贴在杨旭东耳畔低声说道,“现在时局混乱,咱们还是小心为妙。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”

    “时局混乱?上面不是说……咱们几十万大军已将共匪团团包围了吗?如果连这点土包子都不能消灭,那些领军大将恐怕也不是一般的饭桶吧?”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共产党敢用粗茶淡饭招待贵客,这说明什么?说明他们不按常理出牌。一个组织,不管他再怎么穷,难道连顿像样的饭也请不起吗?绝对不是!对于这样的敌人,你敢小瞧他们吗?所以和共产党斗,你一定要小心:不但精细如发,而且还要如履薄冰,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!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

    看着杨旭东那不以为然的神情,钱溢飞暗暗松口气。他没再说什么,而是把帽子拉下,闭目养神去了。现在的时局别说是眼前这年轻人,就连某些党国的高级将领,也是一片乐观。正所谓“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歌舞几时休”,仗还没打,庆功酒已不知喝过几顿了。

    飞机在云层中颠簸,钱溢飞的大脑随着机器轰鸣,渐渐陷入困局。的确,就连解放区保卫部门都无从下手的悬案,他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捋清头绪?

    “下面就是国共军事分界线,请大家做好降落准备。”一位美国空中小姐轻声喊道。

    钱溢飞睁开眼睛,揉揉发胀的太阳穴,长吁一口气。叶雯和杨旭东都在看着他,似乎想征求他下一步指示。

    “你们不用看我,”钱溢飞沉吟片刻后,苦笑道,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也许共产党早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。”

    “你似乎对共产党很了解?”叶雯的口气夹枪带棒,好像一找准机会,就要将钱溢飞揍个头破血流。

    “和共党打过那么多年交道,他们比老板还要了解我,”钱溢飞扣上黑丝绒礼帽,感慨道,“没准,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杨旭东的神色微微一变,惹得叶雯甚是不满。

    “怕是正常的,”钱溢飞拍拍他肩膀,和颜悦色说道,“哪怕尿裤子也很正常。”说着,他不怀好意地瞥瞥叶雯……

    “你看什么?”

    “大小姐,”钱溢飞郑重解释道,“我不得不提醒你,在共区,不但要管好你自己的脾气,而且,最好不要随意走动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共区虽说不像我们宣传那样‘共产共妻’,但是你太显眼,很容易被人注意。真搞不懂上面是怎么考虑,派这么惹眼的女人能干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叶雯咬咬牙,强迫自己将某些并不和谐的话,硬生生扼杀在萌芽中。

    钱溢飞知道她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,仅是微微一笑,没做理会。

    军事调查调解小组由国共双方和美国顾问组成,三方代表在“和平的气氛”中,时不时给对方制造些麻烦。对于这种现象,新闻界的朋友早已司空见惯、见怪不怪。相比国共双方代表的唇枪舌剑,记者们到是显得有条不紊。场面虽说有些紧张,但并不混乱。

    几天前发生的事件说起来有些好笑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,国军士兵趁天黑悄悄溜进解放区,目的很简单:想摸几只鸡。没承想这一举动,被警惕性极高的当地联防民兵立刻察觉。也许是国军对共产党的民兵小瞧了,他们并未把那些在抗日战争中,令日寇正规军闻风丧胆的土八路放在眼里,结果一交手,国军冒汗了,不但冒了汗,而且还损失惨重。六个国军士兵,只有一个连哭带嚎满身是伤跑回去了。国军驻地长官在弄清事件原委后,脸上挂不住了,特别是一听说对方只有四个民兵时,气得大骂手下“饭桶”。男人打仗多半是为了面子,国军再怂也有他的土性,随即双方摆明车马,在军事分界线附近“叮叮咣咣”干了半宿。天亮时分,一宿没睡昏头胀脑的国军清查战果后,脸上又挂不住了。八路还未动用正规军,仅是闻讯赶来增援的当地民兵,就干掉国军一个整排。

    “真有邪的!”国军团长气坏了,他铁青着脸质问部下,“难道几个土八路就把你们给欺负成这样?”

    “团座,我就没闹明白,”国军营长忿忿解释道,“他们这群犊子也不跟你照面呀!这躲一下那藏一下,你一上去,稀里糊涂就踩了雷,等你一撤……好家伙,连敲锣打鼓带子弹全奔你来了。奶奶的,这算什么打法?真他妈气人!”

    “这还没遇见土八路正规军呢!如果碰到他们正规军,你们咋办?啊?咋都不说话啦?哑巴啦?谁能告诉我,遇到八路正规军该咋办?”